七、乱龙旗
“是，”负责内政的富田高次回答，“粮草万余石，钱千余贯。”
近千梃铁砲轰鸣的声音，几乎盖过了所有人的呐喊和惨叫。经过三天的攻城准备，伊达的来势异常凶猛，义隆等三人各分守一门，从午前辰时直到午后申时，滴水粒米未进，累得腿都发软了。
约摸五十步外的岗楼上，保科小一郎正信笑着缓缓收起铁砲：“这是第二个了——六郎，我的砲术如何？”
“杀！”景行长刀一挥，将一名守兵斩为两断。上杉军鼓噪冲进，数十名会津军仓皇奔蹿。
“殿下想向他们募捐？”六郎在一边插嘴。
景行一马当先，杀入城中，直扑本丸。但是突然，一声震耳欲聋的砲响，这位羽前的骁将一个倒栽葱撞下马来，面上血肉模糊。
当天夜里，三百名经过改扮的上杉军拥至会津南门：“下野宇都宫奥平殿下麾下金子隐岐守，奉命协助防守会津城，来也。此为松平伊豆大人敕令，城中想必已经知道了，若有不信，松平大人与保科大人联署文书在此，可与前文对验。”
“是！”山内晴贤干脆地回答。
未时，驻在城北山中的山内晴贤回到若松城，他带来了松平广亮等人确切的死讯，以及高梨政直假传命令，巧取结城的消息。
“富田，咱们还有多少储备？”
“我们……”义隆鼓足勇气，“我们是在孤军奋战，四面皆敌，恐怕胜算不大。”
粟野景行埋伏在远处的群山中，焦急地等待着密探的消息。
“铺开地图，”信弘在一边叫道，“对这场战争，你们三个有什么看法？”
“但是现在若松附近无险可守，”山内晴贤苦笑道，“先殿下遵从幕府一国一城制，把郡山等城都拆了，否则……”
三将瞠目结舌，不知所对。
“我让你在这里听着，就是因为你父亲现任町奉行，和商人们都很熟络，”小一郎转向六郎，“不过募捐恐怕靠不住。商人们视钱财重于性命，谁肯平白无故地出钱？逼急了，一定跑个精光——想要鱼儿上钩，先得在钩上下饵。”
“殿下！”一名堞边的家臣突然大叫。
小一郎轻轻敲着膝盖：“是啊，无兵无饷，能支撑多久呢？——有什么好主意吗？”
“你以为父亲还健在吗？”小一郎收敛笑容，“你想上杉怎么会搞到他和松平大人的印信兵符的？”
伊达军乘胜追击，在城的东、北、南三面扎下营盘。一连三天，竹丸二羽雀旗静静地飘扬；第四天，激烈的攻城战才拉开了序幕。
“是卖了好，”堤良彦问道，“还是把郡山重新建起来好？”
“我看错了上杉，他不是个一勇之夫，”小一郎揉着下颌，脸色很冷，“胜负易势，今后轮到咱们孤军奋战啦。”
“那是因为他善于外交，立了大功，丰太閤才提拔他成为武士，进而成为诸侯的。”
“只要咱们几个不说，你父亲和商人们不说，谁知道这武士身分是钱买来的，而不是立功得来的呢？”小一郎笑道，“六郎，在这个世界上，想活下去，就别管什么士道不士道的吧。”
“好吧，剩下的，只有祈祷了，”小一郎双手合十，“祈祷秋收前不会有事吧。”
“有把握守住吗？”
“一定要为先殿下报仇！”堤藏人头良彦以拳擂席，大声嚷道。
“只好试一试了，”小一郎挠挠头，“记住，尽量卖给附近的藩，二本松、白河之类。嗯，隼人，我把猪苗代湖南岸的防务交给你了。不过目前只能给你二百名步卒，十来匹马……”
“是，”伊东义景俯首禀报，“若松城中，还有步卒八百；各村的乡士，悉数征集，也不过二三百之数。”
“你不怕大殿回来骂死你啊？”身边的年轻侍卫片具六郎半开玩笑地说道。
“仇一定要报，”小一郎苦笑，“可就这么点兵，连若松城也难保住；这么点钱粮，我怕熬不到秋收。上杉，咱们不再去惹他，他也没空来取这座空城。然而，别忘了中村还有相马六万石，二本松还有丹羽十万石，他们可找到扩张的好机会喽——嗯，南边的白河和棚仓也不能轻视。”
『啊呀呀，阿KING没能出场……可惜，只好等下一章吧。
“殿下来得真快。”村上义隆等三将在门口迎接，施礼。
“大约两百步兵。”
“办法只有一个……”小一郎顿了顿，“会津有的是闲田，但一时也找不到那么多农民来耕种，即便找得到，也得秋天收成。城下町也不够繁华，即使免了关税，也不是三五个月能见成效的。唯一可想办法的，会津还有几个富商……”
实在很喜欢谦信的“乱龙旗”，所以又让它风光了一把。还记得电影《天与地》中，最激动人心的场面，就是“乱龙旗”在八幡原升起了——不过未免太丑化信玄了。』
“殿下您也知道，猪苗代湖南岸无险可守，这两百人不过起前哨作用。二本松发千余兵来，会津起码可守半年，但若倾藩而来……在下没有把握。何况军饷又不足。”
“阁下，建城堡不光有物资就可以了，还得有劳力哪，”小一郎望向伊东义景，“这件事交给你办了，卖得的钱，用来招募浪士，有把握吗？”
“这还差不多。”景行长舒一口气，立即下令，全军整装待发。
三将转向信弘，却都不说话。
又等了整整三个时辰，才得到消息，保科小一郎正信统带五百多步兵，离开了若松城。
他转向天水高继：“说说你的计划吧，勘兵卫。”
“多少兵马？”
当夜，很美的星光。小一郎秘密召见山内晴贤，侍坐的，也只有片具六郎一人而已。
“而且咱们手上还有三张王牌。”高继一指那三具漆箱。
到会的，只有家老富田对马守高次、一门众中老保科正盛，以及侍大将山内晴贤、伊东义景、堤良彦，五人而已——其他的，都陪保科正孝葬身羽前了。
“怎么？敌军又进攻了吗？”义隆一口吞下饭团，奔到城堞旁。远远地，正南方火光冲天，人喊马嘶，混乱异常。
“那只有免税了。”
“置之死地而后生，”信弘玩弄着日月军扇，沉声说，“作战有时候也象赌博，只好孤注一掷了——敢干吗？”
四日晨，密探来报：“会津军出动了，领头的大将是山内晴贤。”
“商人缴钱即可成为武士，”六郎反对，“岂止士道不容，会被天下共讨的啊！”
“嗯，”信弘点头，“是啊长门，是我一开始就走错了路，没有等待更有利的时机就仓促起兵——但我不会放弃越后的，如今只有死中求活。”
三将都瞪大了眼睛。高梨政直结结巴巴地说：“这太、太、太玩笑了吧。”
良彦只好低下头去。
“白河等谱代不大会动；中村、三春只求自保；对我们威胁最大的，只有二本松的丹羽长吉，他麾下有步卒两千、骑兵四百余。”晴贤分析道。
“先祖于关原殉难后，先妣带我逃到越后天水山中隐居，是故以山为姓，”那人道，“在下天水勘兵卫高继。”
相比之下，小一郎显得出奇的平静：“伊东，咱们还有多少兵马？”
“请明言，”晴贤道，“可以大家商量一下。”
众人静默了下来。
“现在除了若松以外，其它土地根本无法防守，只能放弃了，”小一郎突然“哈哈”大笑，和_图_书“有兴趣的赶紧来拿吧，过时不候呦。”
一个脸上蒙着白布，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人，应声走到信弘身边。
上杉军趁夜后退三十里，利用屋代乡东边一座废弃的小城，再次构筑防御工事——这座小城，据说原本是战国大名最上义光对抗米泽原领主“独眼龙”政宗的桥头堡。
伊达政实急退十里。收好冲锋的信号乱龙旗，上杉信弘统率三千骑兵，进入城中。
“本来还可以更快，不过顺道去高畑取了点东西来。”信弘摘下金色饭纲天狗前立的头盔，一挥手，亲卫呈上来三个涂漆的木箱。
小一郎摇头。晴贤在一旁问道：“这饵，殿下有主意了吧。”
“是。”
一封箭书射上城楼，少顷，守兵打开城门。
“没关系，实话实说吧。”信弘沉下脸来，一边用军扇轻轻敲打着亲卫刚铺开的地图。
三将大吃一惊，因为箱中赫然正是松平广亮、保科正孝和结城元朗用盐水渍过的首级。
义景点头：“听说中村、二本松等藩正准备加盖城堡呢，三五个月内把物资卖掉应该不成问题。所得的钱，大约可以招募六七百浪士——但是，能否招募得到……”
次日，小一郎召集重臣会议，正式继任南陆奥会津藩第三任藩主。
高继深深一鞠，迈近几步：“诚如殿下所说，现在的局势凶恶万分，咱们只有军行险着了。”
“藩内的收入，要百计筹划，支出呢，尽量减省，”小一郎又望向富田高次，“您是三代老臣，一切拜托了。”
四月三日晚，一骑快马奔入若松城中。
“三百贯，下士；五百贯，乡士；一千贯，上士；五千贯以上，酌给各级目付或奉行。”小一郎笑一笑，“明说吧，卖官鬻爵。”
他伸出右手食指，在地图上划了一条直线。
“不要埋怨，”小一郎笑道，“比起连城也没有的白河和棚仓，咱们可幸福太多啦——对了，拆除郡山所剩的土木物资呢？可以把它卖掉赚点钱吗？”
“城中少说还有三五百人，”景行挠着头皮，“再等等吧——再探！”
“殿下一定成竹在胸了吧。”晴贤探了探头。
“乱龙旗！”上杉军齐声大叫。
信弘微微一笑，迈步走到廊前折凳上坐下：“再给你们介绍一个人——过来吧，勘兵卫。”
虎吉递上去一枚饭团：“大殿的援军几时能到？”
“原来你是……”三将又大吃一惊。
“这个家伙，”信弘说，“他的祖父生时得重病肌肤溃烂，总是蒙块布在脸上。为纪念先祖，所以他……嘿，连我还没看过他的真面目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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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一郎点点头，又歪头想了想：“有悖士道啊。”
“伊达交给我，高畑的四千步卒明晨就到。这招险棋，我想交给你，”信弘望向村上义隆，“另外两件事交给你们。”他是指粟野景行和高梨政直。
“怎么，有什么好主意吗？”小一郎问良彦，“藏人头，我把这千余人都给你，你去砍下上杉信弘的首级吧——有几成把握？”
黄昏，攻军暂退，驻守南门的义隆一边命令家臣督率步卒抢修残破的城壁，一边瘫倒在地，“咕咚咚”灌了一肚子凉茶。“敌人太多了，只靠这座旧城，怕是挨不过明天去。”他轻声对太郎虎吉说。
“没关系，”晴贤低头思考，“昔日小西摄津守不也是商人出身吗？”
“夜惊吗？失火吗？”虎吉惊问。话音才落，一面白底黑字的大旗在硝烟烈火中突然扬起。
“大概明后天吧，希望能赶得上，”义隆叹口气，“最难下决心的，是何时撤退。退早了，即便大殿的援军来到，作用也不大了，高畑之围势难继续；退迟了，恐怕三千大军要全部覆灭于此……”